913

无人问津津乐道

【基罗】全境列车

summary:这个国家根本没有全境列车。


全文1w6,食用愉快。

不是恐怖片的恐怖片和不是小甜饼的小甜饼。

虽然基罗不过中秋节但是大家过中秋节,在这里抛砖引玉祝大家节日快乐有更好的饭吃。

我能要点评论吗(卑微


补充:打了一些剧情补丁,重看大纲发现一些该解释的没解释,已经是改了又改的产物,看过的朋友可以没事回来再看看,心累

  

  

  基德暴力推门进来的时候罗正对着新建的文档发呆,“字数0”让“我要写一晚上不许来打扰我”在此刻像一个笑话。他迅速回头看着被甩到墙上的门,某种不祥的断裂声让他在心里给年末的购物清单又加了一条。

  也因此他错过了基德兴奋的叫喊,看到对方略显尴尬的表情连忙挽救:“什么?”

  基德又情绪高涨起来,拍了拍身后的行李箱快乐地说:“我们去旅行吧!”

  罗一时不解,基德解释道:“你最近不是总说没有写作灵感嘛,正好我也缺新思路,来一场旅行采采风,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怎么样?”

  这个建议显然正中罗的下怀,何况看着基德满脸期待他也不好拒绝,毫不尴尬地关掉全白的文档开始在柜子里翻自己的背包,一边收拾一边问:“你定好路线了吗?”

  “当然定好了。我们先去A城,那里有一处超棒的废弃工厂,取景绝佳。”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许我的书需要一些工业元素,”罗把挑好的衣服都叠起来,“你记得我那件白熊套头衫放哪了吗?”

  基德正把罗的行李箱拿进来,想了想说:“上回去公园还见你穿着,可能在第三个抽屉?”

  “啊它在这里,不好意思当家的,是在第二个抽屉。”罗抖了抖衣服,选择性无视基德“切”的一声,开始整理洗漱用品,一样样码在箱子里。

  “这也太整齐了点,都是要拿出来用的能放进去就行吧?放这么规整也还是会乱的啊。”

  “只要原样放回去就不会乱,”罗说,“你不能用你的生活习惯来推测我的行为。”

  罗把背包靠在椅子上,保温杯装了热水放好,稿纸带了一沓,iPad和充电宝充电线整齐地放在空隙里,抓了一把小零食以备不时之需。

  “带套衣服。”基德忽然说,“包里最好放套衣服,T恤长裤就行。”

  在罗露出惊诧表情问为什么之前,基德已经上手在衣柜里翻找,罗生怕他把顺序翻乱,自己去找了一套卷起来塞在背包角落。

  “这样好了吗尤斯塔斯当家的?催这么急莫不是定了两小时后的火车票?”

  “两小时倒不至于,”基德挠挠头,“实际上是凌晨的车票。呃别怪我选的时间不正常,咱们这里到A城只有新建的全境路线,而全国线不会把最佳时间给咱们城,毕竟又不是首都……晚饭我做好了,吃完早点睡觉等我喊你起床就行。”

  罗站在水槽前洗碗,思考着基德忽然拉他旅行有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但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水龙头咧嘴笑着,鲜艳的水流分成三股从他手里轻轻地抢走了碟子,重重地掼在水槽里,溅起的洗洁精钻进手心爬到手指吐出一个泡泡。

  响声把他惊醒,罗熟练地拿起碟子转着看看有没有裂痕,确认不需要换一只后继续洗起来。基德在客厅发邮件,听到声音担心地看过来。罗头也没回扔下一句“没事”。

  这一觉罗睡得不沉,半梦半醒总是给人心安的感觉。他在刚过零点的时候醒了一次,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又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听见隔壁闹铃隐约地响,接着是基德掀被子起身的声音。听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叩了三下。

  “醒了。”罗说,伸手把台灯拉开。他眨着眼习惯光线的刺激,床头柜的钟表显示一点半。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在柔软的枕头上昏沉一小阵,在第二波敲门之前穿好衣服打开门。

  “昨天这个时候我还醒着。”罗大声嘀咕,“我以为我能睡到三点。”

  “三点半列车就启动了。你昨天睡得晚完全是因为非要写完最后一段稿,总是熬夜会让身体失去控制,碟子摔了是小事你伤到了是大事——”

  罗不想听他唠叨:“那是老毛病,尤斯塔斯当家的,我说过的。不是因为熬夜。”

  “你不能否认熬夜增加了晕眩的概率。”

  “我分得很清。”罗肯定地说。

  “好吧。”基德拍拍他,“不过困的话可以在车上补觉,现在我们要出发了。”

  然而罗并没有得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补觉。初夏的夜晚凉浸浸的,开往车站的的士和整座车站却都笼罩在力度十足的冷气里,包括列车也像投入使用十年来终于可以实现制冷功能一样把温度调得低得可怕。

  车厢里人不少,多数都在补眠,有几位乘客的鼾声震天响,让放好行李就往座位上一靠宣称要睡到目的地的基德困意全无,二人沉默对视。

  罗从包里掏出两对耳塞。

  “你是天才。”基德长出一口气,接过耳塞囫囵戴上,把座位后调,很快睡着了。

  噪音的降低没能提高罗入睡的概率,黑暗与静寂总是能滋生恶魔,倒退着飞奔的灯光把时间切成均匀的线段,车子向南开而天空像稀释红水桶里的黑颜料那样逐渐褪色。

  罗一杯接一杯地喝热水抵御空调,他本想把基德的外套也披在身上,但是又担心身边看起来完全不冷的这个人因为冷气感冒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实际上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差,可这些冷气就像直接在攻击他的灵魂,细细密密扎进骨头里。

  太阳完全脱离地平线,冷峭的红色向白金过渡,列车停靠在第一个车站。乘客在提示音里醒来,大多数人都在这一站下车。列车再次启动的时候罗环顾四周,车厢里已经不剩几个人。

  基德也在这个时候伸了个懒腰,得知已经经过一站后心情不错:“看来我没睡过头。A城就是下一站了,离得不远,大概过一会就能到。哦给我喝口水我有点渴了。”

  他拿起保温瓶摇一摇,面色古怪:“你喝了这么多?建议现在就去一趟卫生间。A城就是个小镇可别指望那里的公厕。”

  罗觉得此言有理,但是洗手的时候就发觉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推开门车已经停了,基德拎着两人的背包站在门外,见他出来把他的包塞进他手里拉着他就往车门跑。罗挣脱出来:“等等,我们不拿行李箱吗?”

  基德已经跳下车,有些着急地喊:“那个先别管你先下来!”

  罗还在纠结去座位拿行李还是立刻下车,列车却已经启动,车门眼见就要关上,他咬牙冲过去一跃,踉踉跄跄差点摔在站台上。

  列车开得飞快,刮起一阵风就消失在远处。

  罗没等喘匀气,伸手抓住基德的衣领:“尤斯塔斯,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基德一脸无所谓:“这不要紧,全境路线是绕全国一周的,明早它还会开回来,行李寄存在上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A小镇下车的人不多,这里大概很偏僻,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们。但是罗碍于到底有人不能发火,压低声音道:“你觉得这番蠢到家的发言我会信一个字吗?”

  “我也是刚发现它只停一分钟。”基德举起双手,“但是工作人员保证了东西不会丢,车票上有赔偿相关的条款……”

  罗无言,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拧,基德倒吸一口凉气连连跳脚:“你怎么总能拧到最疼的地方!”

  开走的列车不会倒行开回来,远去的行李也不会长脚走回来,全部身家只剩下两个背包的双人旅行团僵持十分钟争论半小时,最终通过了先订好旅馆房间再参观废弃工厂的临时计划。

  工厂从外面看着规模不小,一公里开外的小旅馆看起来和工厂是同一年代的产物,房间里面倒是收拾得还算整洁,甚至有贴好瓷砖的淋浴间。

  “我没什么可放在这的。”基德说,“你别背那么些东西了,沉的就先放在这。”

  罗拿出手机看看,发现A小镇地处偏远信号奇差,想了想拿着稿纸和签字笔朝基德点点头。

  这是一家废弃的炼钢厂,集体宿舍已经坍塌成了一片土墙。钢筋从水泥里支出来指向太阳,唯一的一棵树三人合抱也拢不过来。

  他们走进最大的车间,机器早被运走卖掉或者改良。墙壁上的管子裸露着,这一节断裂的接不上那一节扭曲的,从玻璃参差的窗户看出去是长满杂草的院子,草叶间有几台生锈的推车。

  阳光从墙壁的漏洞照进来,点亮一束烟尘。顶棚塌得差不多了,空荡的车间几乎成了露天的。无论是道路还是房屋,这里的一切都蒙着沙土,风穿过缝隙和拐角,吹得人衣服也黯淡下来。

  基德对车间二楼三楼狭小的楼梯和褐色的栏杆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举着这里惟一看着光鲜亮丽的摄像机冲上去上蹿下跳,甚至玩起杂耍一样的高危动作就是为了试试能不能找到像样的画面。

  罗看着那些脆弱的钢铁摇晃着,对它们产生了比家里的门更高一级的同情。

  “喂尤斯塔斯当家的,如果你真的打算从那个高度跳下来摔断脊柱,我可不负责把你抬回去。”

  基德大笑:“我就是做做样子,谁知道地上有没有什么铁钉螺母。”

  罗走过去蹲下摸索,从尘埃里拎出来一只扳手笑得十分温和:“看不到这个形状印在你的后脑勺上真的是太可惜了。”

  “就不能盼我点好吗?”基德话虽这么说,还是稳稳当当走楼梯下来,给罗展示他刚才拍到的画面。

  “怎么样,经我一拍是不是神秘感十足?”

  “这一张确实很有味道。”罗指着基德取景的一处拐角,“像是故事里的大事件要发生,推动进程的东西就在拐角后面。”

  基德忽然笑起来:“说起拐角,你知道我的老家也是个工业小镇,那地方的工厂可是流传着几个吓人的故事。”

  罗本来按着这里的氛围记了几段文字,发现有故事可听兴致勃勃:“讲讲?”

  “不过这些按照你的标准大概只能算是烂俗恐怖片吧,”他们一边向外走基德一边说,“几十年前上一辈人的事了,当时的工厂晚上停工,但是一个工人白天把他老婆给他的手巾落在车间了,挨了一通骂打着手电只能去找回来。”

  “但是白天熟悉的地方晚上就变得恐怖,他走过拐角就要进车间,结果手电一扫就看到地上躺着个人,脑袋旁边一摊血,旁边站一个黑影。他吓得转身就跑,随意一拐进了别的车间蹲在一台机器底下,那黑影跟着进来,就在他眼前转了转就出去了,他怕得一直蹲到天亮。”

  基德忽然停住了,示意罗也别出声,他们正走到一个厂房的楼顶,俯瞰能看到半个工厂。基德打开相机拍了一组长镜头,看了看不满意,换了角度又录了一遍,才把相机收好。

  “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他天亮就跑出去了嘛,拐回那车间偷看,地上什么都没有,再出去的时候工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他遇见一个讲一遍,等他指着躲起来的车间才感觉不对劲,那分明是平时用来卸货的空地,哪有什么车间机器让他躲。”

  “他回家就生了一场大病,病中几个要好的朋友来看他,说隔壁车间某某工人无故失踪,他病得这么厉害,一半人说他看见杀人现场了吓得犯病,一半人说指不定他就是凶手,后来闹得警察来了带他去审问,他翻来覆去只会讲那一个故事。”

  “没几天他也死了,尸体被发现在机器底下,人们猜是工作的时候被卷进去,听了他故事的人都觉得是他自己钻进去的。”

  罗陷入沉思,好一会才问:“警察没检测检测他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吗?”

  基德失笑:“恐怖故事说成是精神问题造成的臆想是很合理,但可就一点都不恐怖了啊,你是写小说的,应该理解这样的氛围,一举指出精神问题听起来倒像是学医的。”

  “我大学确实读了医学专业,只不过没发展成职业而已。”罗叹了口气,“职业素养倒是还有,你要是突发什么昏厥还是受伤我是能治一治的。”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罗看了看快到正午的太阳:“这地方倒是很值得逛一逛。还有故事吗?”

  “有是有,但是你的反应这么扫兴,我可不讲了,有点饿,咱们回去吃饭吧。”

  “咳咳,尤斯塔斯当家的。”

  “行吧行吧,拗不过你,再讲一个。这些故事其实都大同小异,你要非说是幻觉也没什么不对的。但接下来这个故事可以说是集体的幻觉,概率是不是不大?”

  “很多人同时目睹?”

  “是啊,这个故事里有很多人。在一家汽车厂里,诞生一辆头一回改良的新型号,用着好就能流水线生产了,结果试驾的人在那条平坦的土路上开了十几米忽然就猛踩刹车,下来之后脸色惨白失魂落魄说自己撞死人了,但是谁都看见前面没人。”

  “工人们不信邪,换了第二个人开,开了十几米又停下,这一个也说自己撞死了人。接着上去五个胆大的,一个驾驶其他人看着,开了十几米还是猛刹车,下来都说刚刚撞死了人。”

  “问他们撞死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们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倒是描述出来这辆车设计师的样子,设计师也在现场,吓得脸色惨白。”

  “那个型号的车就停产了,几天后那个设计师出车祸死了,开过车上过车的人那一年都大病小病不间断,镇上医院的医生护士把人都快认全了。我当时发烧在医院挂水,那几个人还殷殷切切给护士讲他们总看到车祸现场什么的。”

  罗沉默片刻:“所以你讲的都是真事?”

  基德大为震撼:“你原来真的当我瞎编的故事在听吗?当然都是真事!”

  “那可真是不容易,”罗说,“就算是催眠手段也不容易这么施行。”

  “也没听过这些人惹上什么过节。”基德说,“大白天讲这个还是有点瘆人,我真的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旅馆提供的饭菜就像工作餐,菜式简单吃了管饱温度适宜但是没有多好吃。下午他们又去了废弃工厂,基德格外钟爱黄昏的光影效果拍个不停,罗在一边写他的新思路,也就没空再听可能还存在的恐怖故事。

  回到旅馆罗决定不再出去,工厂之旅让他沾了一身尘土,心里的声音正在叫嚣着对淋浴和干净衣服的渴望——他才不要带着沙子躺在床上。

  “那我先去试试水温吧,这种小旅馆的水温都不好控制。”基德大义凛然地闪进淋浴间,打开喷头的一刹那发出一声惨叫,“这他妈根本就是开水直达老子要熟了!”

  罗听着基德一声接一声嘶嘶吸气,十分钟后传来一声大喊:“就是这个!等等怎么变冷了?”

  基德从淋浴间走出来的时候冻得嘴唇发青,但是前胸后背有大片接近烫伤的红,他像在接受奥运颁奖一样意气风发地一指身后:“特拉法尔加!现在的水温堪称完美,快去,一会没准又变了。”

  罗拎着包里的衣服走进去,伸手试试水温,向基德投来一个敬佩和感激的眼神。他细细冲洗完水流已经凉下来,穿上由基德的先见之明塞进背包里的短袖T恤衫,露出手臂上的大片纹身。

  “我还是要出去一趟,晚上的工厂肯定是风格迥异,镜头从月光下的长草掠过绝对是好过场,”基德抱着相机宣布,“你就在这窝着等我回来吧,我要是叫鬼抓走你就快跑路。你的纹身好看得像符咒说不定鬼就怕这个。”

  罗哂笑:“多大年纪了还相信有鬼,你要是太害怕我可以陪你一块去。”

  “得了吧,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真要去一趟你又要洗一回澡,带第三套衣服了吗?没有,所以好好躺着,困了就睡。”

  基德拿着房间钥匙和头戴式手电晃晃悠悠出门了,显然是早有预谋。罗缩进还算干净的被子里,拿着稿纸续写下午没写完的内容。

  大概写了一张半,纸上的文字忽然跑起来,拼凑成罗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忽然又痛哭流涕,没见过的字母从眼眶里哗啦啦地流淌。窗帘飘啊飘露出乌云遮蔽的天空,台灯一亮一灭,门口脚步声徘徊不定,隐约传来撬锁的声音。

  稿纸掉在地上散成花,笔不知道去哪了,罗躲进被子里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疼痛一强一弱,恍惚带来的幻觉也一强一弱。体内翻天覆地地疼,久违的痛感带来了进一步的失控,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在他耳边环绕,他开始觉得恶心。

  不能陷进去,罗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绝对不要陷进去,得立刻醒过来。接着他想到基德,眼前的影像立刻被取代了,白天不屑一顾的恐怖故事主角忽然换成了基德,他就那么看着基德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命定的拐角,接着被黑影吞噬。

  基德走上楼梯,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灯还亮着,他乐呵呵地道:“真够意思,还等我呢?”

  没有回应。

  “特拉法尔加?你在不在?喂!罗!罗!”

  他着急了,跑进去一瞧,罗只剩头发露在被子外面。他上手把被子掀开,罗下意识地紧抓着不放,从双手到全身都在颤抖。基德咬紧牙关,把罗捞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后背,等着错乱的呼吸节奏平缓下来,罗的身体也不再僵直,才开口问:“怎么又来?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罗紧紧抱着他:“没事。”

  “是不是工厂里有什么没清理干净的——”

  “——真的没事,放心……”

  箍在他身上的手臂放松下来,缓过气的罗体力消耗过大,靠着基德就这么睡着了。他只得把罗平放好,拉过被子盖住,下地检查了窗户和房门是否反锁,顺便把罗掉在地上的稿纸和笔捡起来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自己爬上另一张床,伸手关掉灯。

  罗的呼吸在身边平稳地响着,基德也睡着了。

  五点半的时候基德醒过来,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把罗叫醒。罗这一觉似乎睡得很好,洗漱以后眼神就变得很清明。他收拾了稿纸和衣服,退房后二人步行回了车站,毕竟小旅馆实在偏僻没有车经过。

  车站还是一如既往,只有几个人在这里准备上车。罗瞧了瞧其中三个人旅行的装扮和手里的皮箱,皱眉摇了摇头。

  “想不到还有人和你一样有闲心。”

  “这哪是闲心?”基德反驳,“你不也玩得挺开心嘛,我看小说也写了不少。”

  “好好,我也有闲心。”罗玩笑道,列车从远处显现形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等等尤斯塔斯,我问你件事。”

  他的话被飞驰来的列车带起的风吹散了。

  “上车上车,你看看行李丢没丢。”基德想起还有这件事要自证清白,“就一分钟停靠时间呢,有什么事情上车再说。”

  罗找到座位,看到行李箱依旧摆在原来的位置,乘务员也都是见过的面孔,松了一口气。基德却好像有点失望:“行李的保险可不少。”

  “别指望它丢。”罗捏了一把他的脸,“我那件白熊套头衫是限量版的,丢了就只能花一年积蓄买了,我不想欠房租,要丢丢你的。”

  列车再次启动,下一站是基德的老家。

  “早几年你还能见见我爸妈,现在带你去你只能献花了。不过没准看看我的童年生活能让你写一部我的传记出来让我流芳百世呢。”

  罗笑起来:“真这么想青史留名也可以选择做坏事遗臭万年,上新闻就行,用不着我动笔。”

  “我不是那种人。”基德用诗朗诵的口吻说。

  罗看着窗外构思他的小说,基德一直在吃带来的零食。太阳升过山冈的时候罗发觉了不对劲。

  基德的老家距离A城理应只有半小时车程,列车开得比昨天快,现在应该已经过头了。他搜索着脑内所有的信息,忽然看到列车上的线路图,那些被忽视的被遗忘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最终化作一个致命的问题。

  “尤斯塔斯基德。”罗深吸一口气,“我们国家没有新建的铁路线,更别提环绕全国的路线……这辆车为什么会从我们来A城的方向开来?而且地图上,这辆车的停靠站点,终点站是A城前面那个大站,你能不能,解释解释?”

  基德看着他,一言不发。他笑起来的时候被罗称为可爱中带着傻气,但是板起脸来就是一尊沉默而凛冽的雕塑,有光斑晃过他的眼角。

  “特拉法尔加,你听我解释。”

  话音落下,列车驶入隧道,车厢的灯没有亮,一片漆黑下罗只能听到基德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但不慌乱,可以说他也在期待着什么,又质疑着什么。罗希望自己能听到其他声音,别的任何什么都好,但偏偏就是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条隧道太长了,国境内也没有这么绵长的山脉。罗压抑着呼吸,不敢去触碰基德也不敢离开,黑暗与寂静再次包围着他,恶鬼在耳边低声吟唱咒语,惨白的干尸伸出手握住他的心脏,狠狠地一挤——

  ——他失去了知觉。

  脸上有什么在触碰。罗心想,是叶子吗,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草叶和微风亲吻他的脸;或者是猫咪,用毛绒绒的身体蹭蹭主人看他是不是活着?

  罗想起自己没有养猫。他睁开眼,东侧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被帘子挡上一半。基德一直在戳他的脸,一下一下,像在逗一个小孩。他下意识地推开,基德露出夸张的伤心表情:“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严重的起床气,快到目的地了,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今早一直强撑着?”

  罗的思维混乱成一只毛线球,他好容易抽出一根线问:“快到目的地了,是你老家是吗?”

  “什么我老家?”基德状似随意地说,“我们不是去你老家吗?弗雷凡斯?”

  “弗雷凡斯?”

  弗雷凡斯。

  一石激起千层浪,罗无法思考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只有翻来覆去的记忆在脑海里旋转,昨夜突发的痛重回五脏六腑,他弯下腰干呕咳嗽,眼泪砸在地毯上,模糊地感到基德在轻拍他后背。

  这个国家哪里都可以去,唯独没有弗雷凡斯。十五年前的弗雷凡斯是热闹的小镇,一家工厂坐落在镇子边缘。待遇优厚岗位众多,原本打算到首都或者国外找工作的一部分人留在了厂里。

  “本以为那个工厂要做宣传的,”他的父亲下班回家说,“今天听说进去工作都要托关系了。”

  “这样吗?”他的母亲问,“我还以为现在的孩子们没那么喜欢工厂。”

  “待遇优厚嘛,谁不愿意工作稳定点。”

  这是发生在一个寻常晚上的寻常谈话,过一会话题就过渡到晚上的汤咸淡是不是正好,拉米的小学课程,以及罗对医学的好奇心。

  父亲劝他:“当医生很累的,罗。”

  母亲也说:“你一直心思细腻,当了医生可是要面对很多残忍的事情啊。”

  他怎么回答来着?

  “但是我喜欢啊,我想要当医生。”

  拉米雀跃地补充:“哥哥长大当医生,我长大要当老师!”

  工厂的优厚待遇让许多人忽略了很多,但是作为在医院供职的医生,罗的父母早早觉察出了不对劲——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相似症状入院。

  整整两年,非法开办的工厂瞒了全小镇的人整整两年,那些工作在没有防护的条件下接触大量辐射,安全水平低下的设备埋藏着隐患,把更多的辐射带给镇上生活的居民。

  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带着工人们冲向工厂抗议。究竟是谁挥出第一拳已经没有必要追究了,群架的结果居然是整座工厂的坍塌爆炸,和剧烈辐射横扫全镇人的生命。

  幸运或者不幸,罗的父母在辐射未完全泄露的时候让罗带着妹妹拉米快走,他们则留在医院抢救器官衰竭的邻里。

  拉米跑了一段路就跑不动了,小手抓着罗的手指拼命喘气。十三岁的罗把她背在身上沿着路走,他知道这条路通往十几公里外的城市。刚走出几公里,身后就传来明显的爆炸声,他不敢回头,背着妹妹小跑起来。

  “哥,咱们快到了吗?”拉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悄地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跟上来?”

  罗已经猜到了结局,但他不能在拉米面前哭,“快到了,爸爸妈妈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这样和平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拉米已经很久不说话了,罗喊她她也没有回应,城市出现在眼前,罗的双腿沉得抬不起来,但他还是冲进城市,冲向看见的第一个人,哭喊着问他医院在哪里,最好的医院在哪里。

  他跑得胸口闷疼,嗓子里从发甜到真的涌出血液来,他穿过红灯下的斑马线,不顾鸣笛的司机,一路飞奔向医院。也许是他和拉米的样子太过狼狈可怜,医院门口的人没有拦他们,罗跑到大厅里,周围的人全都看向这个吐血的孩子,护士们向他靠拢,发生什么事情的询问飘忽失真,他倒下去。

  最后一件事是记得垫在妹妹身子底下。

  醒来在病床上,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护士姐姐正在给他换药,见他睁眼朝他微笑。

  “谢谢你。”罗小声说,“请问我的妹妹在哪里?就是我背来的,梳两个小辫子的女孩。”

  护士姐姐摸摸他的头:“你妹妹在抢救。”

  罗立刻挣着要起来:“她怎么样!”

  护士姐姐把他按住:“你会受伤的!现在起来受了伤,以后怎么照顾你妹妹呀?”

  罗想这个姐姐一定很有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因为他当时即刻安静了下来。大概十几分钟后,拉米被推进来,放在另一张病床上。

  “还需要再观望观望。”医生说,“小伙子,你的监护人在哪里?”

  罗抬起头:“我的监护人……”

  他记忆里还是父母的笑脸,可笑脸扭动成焦急的表情炸开了。罗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医生似乎后悔提了这件事显得有些不安,护士姐姐在一边抽了张纸递给他。

  “他们大概死掉了。”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罗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碎掉了,他看着妹妹,拉米戴着氧气面罩,她还没有醒来,但是眼角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掉进枕头里不见了。

  复检的时候,他听见收音机里的新闻,小镇弗雷凡斯因为非法工厂爆炸卷入大灾难,经统计全镇无人生还。

  他猜到这个结果了。

  他猜到了。

  他在医生怀里哭到哽咽。

  回到妹妹眼前的罗依然是靠谱的好哥哥,他安慰不愿做检查的拉米,给她编织手术仙子和辐射巫婆的故事。

  “……然后啊,辐射巫婆就把小女孩抢走了。手术仙子听到了这件事,连忙赶来,和辐射巫婆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大战,终于打败了巫婆,把小女孩还给了她的爸爸妈妈。”

  拉米因此不再排斥做手术和做检查。从前只欣赏战斗的罗自觉承担起了妈妈的责任,绞尽脑汁给拉米讲一个又一个故事。尽管他的措辞堪称庸俗,依然能让妹妹的眼睛在病中亮起来。

  在软磨硬泡和偷偷观察中,他知道了拉米很难好起来,而是每况愈下。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但还是把时间都拿来陪伴妹妹。

  他讲着小松鼠的故事,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拉米似乎在离他远去,他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地板坑坑洼洼,他摔在妹妹的病床上。

  拉米不知道哥哥怎么了,一边哭着大喊护士姐姐一边胡乱地拍着罗的后背,在护士赶来以前罗逐渐平静下来,那些幻影也消失了。那以后恍惚和幻觉成了罗每周的常客,拉米也学会了最有效率的拍背方式。一直到现在,拍背依然是最佳的缓解罗症状的手段。

  背着妹妹走的每一步路,罗都在祈求上天让妈妈爸爸可以活下来找到他们;在医院过的每一天,罗都在祈求拉米可以好起来。

  但是上天似乎从未听见他的呐喊。

  拉米的年纪太小了,轻度的辐射也造成了不可逆的衰竭,她上了三次手术台,小城市的医院没能调来匹配的内脏,一切能用的办法都用到了,还是于事无补。

  “她可能就是这几天……”医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说他会失去唯一的亲人,“你多陪一陪她,好不好?”

  罗安静地点点头。他真的一刻不离拉米的身边,用所剩不多的幽默细胞尽量逗妹妹开心。即使拉米笑着笑着就会痛出眼泪,她也细声细气地安慰哥哥不要替她担心。

  “没那么难受。”拉米努力喘着气,“真的,哥哥,你再给我讲讲那个小猫的故事吧。你这回又会多讲点什么啊?”

  没有那么多故事,就在每个故事上创新,罗担心妹妹思念父母,就总是编织大团圆的结局。一直到那个早晨,拉米破天荒地喝了半杯牛奶,打起精神和罗聊天,却没让他讲故事。

  “哥,我想爸爸妈妈了。”拉米说,“你说他们怎么还不来找我们?”

  “镇里需要抢救的人太多了,他们大概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吧。”每次善意的欺骗都会让罗觉得自己生吞了裹满牙膏的面包,他实在无法告知妹妹事情的真相,他无力面对拉米的眼泪。

  “我要去找他们了。”拉米忽然说,“哥,你是最好的哥哥,你要好好地吃饭睡觉,好不好?”

  罗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也许她就是知道的,就像他听不清爆炸但是感受得到心脏痛得无以复加那样,她就是知道的。

  女孩的眼睛闭上,呼吸停止,心电图跳了跳,跳成平滑的线。医生摇摇头,护士姐姐安慰他,他听不到。他抱着拉米还有温度的身体,贴着她的脸,用最安静的方式贡献他一生最多的眼泪。

  他哭到抽搐,护士把他抱起来替他顺气,罗哽咽着一句一句的对不起。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没能保护好拉米。对不起拉米,我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你要我好好活着我刚刚却想要陪你死掉,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都是,都是——

  “如果我没讲那个故事就好了!”罗大喊着,“我不该讲出那样的结局!被辐射巫婆带走的小女孩,在手术仙子的拯救下,不是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是跟着她的哥哥向前走!”

  “她应该跟着哥哥向前走啊!”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失去故乡,失去父母,现在拉米也离开了他。

  医院人情味很足,没有要求孑然一身的罗支付手术的钱,而是替他找了一处福利院。罗在福利补助的支持下读中学,考大学,选择了他和父母宣称过一定要读的医学系。但是愈发严重的恍惚让他持续维持着校内的心理咨询。

  “也许你不该当医生。”他的室友说,“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于生离死别反应激烈?学医学系不一定只能去当医生,也许你可以写点什么,有些话写出来或者说出来不是憋在心里,会好受很多。”

  罗是在那时候开始写作。恍惚的痛苦在文字的倾诉下逐渐减轻,变为一种灵感的来源。但他也没过度依赖恍惚,一是那些幻觉常常来自于他在医院做的每一个噩梦,二是他的室友评价他恍惚时期写出来的文字像是喝高了或者磕嗨了。

  他还不想让自己的文字也失控。

  作为作家赚稿费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远离了医学也就远离了心爱的学科,写着大众口味的故事让他担忧自己忘记现实。现实是那个开非法工厂的帮派依然活跃,肮脏的交易维持着垃圾们的生存和魔鬼的运行,杀死弗雷凡斯的凶手逍遥法外。

  弗雷凡斯。

  基德在他背上的轻拍让他逐渐缓过来,罗从回忆里把自己扒出来,晾在沉默的现实里。

  “我们到了。”基德或许有许多想说的话,最后只选择了这一句。

  到弗雷凡斯吗?罗做好了看到的准备,这里会拉上电网,草木凋零,辐射最重的地方埋着最多的生命,石头墓碑记录着发生的一切。

  他步子晃晃悠悠地走下车,看到的是一片旷野。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但一定不是弗雷凡斯。

  荒野上停着一排黑色的汽车,只有角落的一辆是纯白的。基德虚扶着罗的肩膀带他走向白车,车旁等着的三个人正是罗在A小镇车站看见并调侃有闲心的游客。

  罗坐在后排,基德不等他问就急急地说:“我会解释的,你先去一个地方在那等我,那里很安全不要乱动,我会回来找你然后把一切都说清楚。”

  他关上车门,车子启动,那些纯黑的车也启动,开往完全相反的方向。

  基德看着白车消失在视野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车窗,基拉开着车提醒他不要制造噪音。

  “都解决了。明面上的都捅出来,警方已经接管,暗地里的就是这一趟了,成王败寇,虽然失败的概率比你剃掉头发还低。”

  “基拉,”基德说,“你是不是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对我的发色有敌意?”

  “想多了,我就打个比方。看得出你很担心他,但实际上他不是什么能简单打发的角色。”

  “什么?”

  “当局者迷——”基拉踩了脚刹车,细长的车流在一栋建筑前面停下,“——就是这了,我们的目标和终点。”

  尤斯塔斯基德的势力并非自己一人闯出,而是接管了他老爸的半个摊子。当然,继承人不仅继承财富权利人脉,也继承仇家和敌人。尤斯塔斯家只干黑吃黑的事情,对平民百姓倒是不加掠夺。

  只是对手没这么好心,敢于在高风险下开办工厂牟取暴利以至于闹出一个城镇的人命。老尤斯塔斯苦心搜集多年证据,不幸死于对手的暗杀,基德上任提拔了基拉等从小跟他长大的干部,逐渐发现帮派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处心积虑要取走他的性命。

  但他足够年轻,足够有耐心,足够有资本,足够一边蚕食敌人的势力一边慢悠悠张开天罗地网,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收口。

  时机到了。

  建筑的大门正向他们敞开,黑色就是要交给黑色解决,双方的炮火交织在一起,基德拿出别在腰里的手枪抬手干掉一个狙击手,混战正式开始。

  对手组织外部被警方控制的消息没能传进这栋核心建筑,基德打的就是信息差,做好准备的己方和毫无还手之力的敌方,胜负已定。

  对方的首领由一群人维护着在建筑里躲藏,基德追上去的时候心念电转,退了半步,一颗子弹擦着睫毛打进墙壁。

  不用看他就知道,那是杀死他父亲的狙击手。

  “你们去把他抓住,能活捉就活捉,死了不太好给人交代。”基德甩掉外套,“那个不敢正面对峙只敢暗地里下手的人,我来处理掉。”

  基德根据弹道大致确定了狙击手的方位,再考量一下他会往哪里移动,选了一条冒险的路——在建筑外墙显眼而快速地移动。

  翻出窗户的时候手机在兜里振动,随着他的大跨步掉出去摔裂开,基德感受着飙升的激素跳到对楼的窗户上,基拉在耳麦里骂他太过冒险。

  基德在楼下混战的人看见他之前钻进房间。不出意外的话,狙击手就在楼下。他放轻脚步,又绕了个圈子,那个狙击手正好出现在他眼前,还在寻找楼下亮眼的红色。很显然发达的感知没能救下他,这个人只来得及回头,枪还架在窗子上,就被干脆地扭断了脖子。

  基德回到主楼的时候战斗基本结束了,对方首领老大年纪被捆成一团和手下丢在地上。基拉的蓝衣服上都是别人的血,带来的医生正在拿着急救箱给每个负伤的成员治疗。

  “清理得差不多了。”基拉走过来,“只不过有个人死得蹊跷,我们踹开他办公室的门,发现他已经被割下头颅,脑袋就放在桌子上对着门口。倒不吓人,就是乍一看怪恶心的。”

  “谁干的?”

  “这就是关键,基德,这个人就是当初负责在弗雷凡斯开工厂赚昧心钱的那一个干部。”

  基拉的手机响起来,他接通以后听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基德。电话里传来白车的司机的声音:“老大,你让我们保护的人跳车跑了,我们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您说说怎么办?”

  基德想起基拉说过的话:“实际上他不是什么能简单打发的角色。”

  他向门口冲去,又一个急刹。

  门口站着个高挑的人,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说,你好尤斯塔斯先生,我是特拉法尔加罗,期待这一次和您的合作。不知道在未来我的拙作又能请到您哪一张风景做插图。

  “谢谢你,尤斯塔斯当家的,谢谢你助我大仇得报。”罗比他们第一次见面还要客气,“我想不仅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也需要,所以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他的身后出现三个人影,正是白车上的成员,无一例外心虚地嘿嘿乐,脸上都写着“老大别怪我”。

  “你们认识?”基德觉得头痛。

  “实际上,我们早就认识。”

  再次坐在列车上就是头等包厢了。桌子上放了缴获的红酒,基德倒了一杯一口干掉,罗支着脸颊问:“有咖啡吗?”

  “少喝点咖啡吧。”基德习惯性地反驳,“失眠加恍惚你是生怕自己命太长。”

  “那好吧,我们来对一对答案。”罗也倒了一杯酒抿一口,“谁先说呢?你还是我?尤斯塔斯当家的好像有一肚子问题啊,问吧。”

  “佩金他们,是你的人?”

  “也不能说是我的人吧。你应该已经猜到我就是弗雷凡斯唯一的幸存者,他们和我在同一家福利院长大。”罗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佩金、夏奇和贝波,中学我们还是校友来着。后来大学考到不同的地方,毕业四处奔走的时候遇见他们,好像已经在你手底下干活了。”

  “旧朋友啊,难怪。跳车是来不及跑过来的,是他们直接把你送到那里的吧,从后门进的?”

  “是啊,后门的防卫都调去和你们打架了。那人办公室里还有弗雷凡斯的相关资料。原本我是想把它们塞进他嘴里的,但是万一有什么用呢,我就都收着了。”

  “啧,好狠的心。”基德笑着,“我原本不太相信你是医学系,现在可信了。基拉告诉我那颗脑袋被割下来得太平整了,像机器做的。”

  罗笑起来:“好高的评价。那尤斯塔斯当家的能解释一下‘全境列车’这个东西吗?没有全国的路线车子还能开回来,我猜想其实有两辆列车,因为装潢并不完全一致——这一列的地毯远比上一列要新。第一辆车因为什么原因不能使用,所以由这一列接替上。”

  “完全正确,”基德打了一个响指,“我要去和负责装修的小组谈一谈。并没有什么全境路线,只有我们没那么违法的几条私人铁轨。第一列车也就是我们凌晨赶的那一列,装着我们的仿生假人被炸了。哦你别担心,咱们的行李都安然无恙地被提前卸下来了。尤其你的白熊套头衫,我保证它绝对安全。”

  “那还真感谢你记得这一点以免无故破费。听起来你们那里还有内鬼?”

  “没错。我们不止要面对这一栋建筑,还要面对自己家里吃里扒外的那帮人,以及从我老爸那一辈起就心怀鬼胎要取代我当老大那一个分支。只停靠一分钟是为了避免他们发现我们下车,还好计划成功,据说铁轨上的炸药足足把咱们那节车厢整个炸上了天。”

  “你应该早说,哪怕是扯点谎暗示,我差点摔在那站台上。”

  “我不是告诉你早去卫生间吗?”基德理直气壮地反驳,“谁叫你喝那么多水啊?”

  “还成了我的问题?你们就不能让列车加加速?以及昨天晚上你是真的去工厂取景了,还是做了一些别的事?昨晚是个多云的天气,而你和我说要去拍月亮角度好的镜头。”

  “列车一直开的最高时速,不跳车已经是好的了。昨晚是行动收尾,我去联络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不过后来云层短暂散开一会,我就手痒去拍了几张,想着氛围不错你一定喜欢,结果回去晚了,真是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就算你回来了我也会恍惚的,也不差那几分钟——”

  “——不是不是,”基德连忙道,“我回去的时候你一直在小声喊我别过拐角,我就不应该给你讲鬼故事,想着吓你一跳结果变成这样。”

  “A小镇呢?第一辆车的路线从那以后延伸了好几站,而第二辆车的路线图上甚至没有它。”

  “啊……”基德握紧拳头,“我一定要去和复制火车贴路线图那一组说道说道。A小镇十年前就废弃了,工厂是真的工厂,其余旅客居民都是我的人临时搬进去当群演。甚至旅馆,没错,是临时改装的,但是热水是实在处理不好。”

  “你还真敢想,不是看见佩金他们我差点就相信了。那么长的隧道是怎么回事,你采取了什么方法封闭了车厢吗?内鬼还没清除完毕?”

  “猜得好准。这列车改装过,是特意做的暗处理和安静处理,那时候有几个卧底露出马脚准备潜入车厢。基拉带人械斗,没想到对方实力还不弱,才出现了十几分钟的‘隧道’。”

  “去弗雷凡斯——”

  “是行动开始的意思,毕竟我们也在做‘揭露弗雷凡斯真相’的工作。”

  “我还以为是要送我上西天。”

  “什么?啊,你比我还敢想。”

  罗揉了揉眉心:“看来这些不对劲不都是我的幻觉,我的大脑依然是靠谱的老伙计。我想问的也差不多了,一箭双雕确实精彩。”

  “那当然,这个计划可是花了时间推演的,小事可以临场发挥,大事不能一味鲁莽。”

  “既然这么有把握,佩金还说你特别,”罗加重了读音,“担心我的安危,有点矛盾,嗯?”

  “我有把握,子弹可不长眼睛。要是让你受伤我还不如最开始就给你找个地方睡三天。”

        “哦,感谢尤斯塔斯大当家的不下药之恩?”

        “别说的像我要下毒那样。”

  基德拿起酒瓶灌了两口,忽然想起来什么,直勾勾地看着罗。

  “特拉法尔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得这么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对吗?”

  罗也定定地瞧他,说:“我知道。”

  基德觉得嘴里的红酒多出了腐烂的味道,他苦涩地笑着:“所以,‘为了复仇而接近尤斯塔斯家族’?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吧?”

  “的确是。”罗说,“我也没什么牵挂执念,研究一下资料来缓解恍惚的症状,另谋一份能赚钱的职业,作家就不当了。”

  他神秘地微笑:“当不上守法公民,我也算有自己的一些人脉了,谋生想必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呢?我该说什么?”基德把玩着酒杯,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别走?这是你想听到的吗,还是慢走不送?”

  罗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和基德轻轻碰杯,忽视对方古怪的眼神一饮而尽。喝酒通常被他用来治疗经常熬夜带来的失眠,这半瓶酒给他的吐字都蒙上神秘的薄雾:“尤斯塔斯当家的,也许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们不只是这一条路可以选。”

  基德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一口喝光红酒:“那我就来听听你要说什么。”

  “相信你不会放弃双赢的计划。”

  从下车到收拾合租房子的东西到离开只有三小时,罗近乎洁癖的收纳习惯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他迅速而有条理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装进基德提供的皮箱里,四只行李箱一个背包,罗站在门口看基德翻箱倒柜找他的备用充电线。

  放在以往大扫除的时候,罗会满意地看看自己整洁的房间再认命地帮基德找那些小角落里可能存在的实用小玩意。但他这次没有帮忙,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基拉看着基德为充电线U盘和手机卡先后无能狂怒,嘀咕着不出所料。

  罗转身离开,佩金夏奇贝波跟在他身后,每个人拎着一只行李箱。基德没回头,依然苦苦翻找每一个抽屉,基拉拍拍他,疑惑他为什么不告别。

  “总要再见的。”基德抹了把汗,“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没必要伤感,基拉你快来帮我找找U盘我们马上就得走了。”

  而后的生活可谓平凡到无聊,各个组织要么投来橄榄枝要么保持沉默。一手造成弗雷凡斯惨案的那些人被定罪,人们回忆十三年前消失的小镇,亲朋好友依旧去墓园缅怀亡灵。

  基德抽空去了罗曾居住的城市,占地不大的公共墓地没什么人,属于拉米的墓碑前放着一只半旧的花圈。他想了想没什么可说的,就抓着罗的研究很有进展絮叨个不停。

  “前些日子他给我写了封信,你可能也知道了,他说从那个恶棍那里拿来的资料还是有用的,研制出来的药物基本抑制了恍惚的发作,说白了就是他不会突然犯病头疼了这个你放心……”

  这件事说完也就没有下一件事,也许十几天前罗就站在同样的位置讲自己的经历,基德觉得罗讲的应该更是拉米关心的部分。

  第二年红心诊所横空出世,基拉意识到这就是基德所说的还会再见。已经不会再犯恍惚症状的罗主刀,收揽了几位能打也能治病的医生,顺便好好培养了佩金几个人,让他们也能独当一面。

  “……不论立场,黑道白道都可以去。”基拉拿着手下搜集来的情报给刚开完宴会睁不开眼的基德念,“只要按价格给钱,小孩免费。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而名声大噪,也接一些药物暗杀的任务,因为接近中立的地位也没人会去惹什么事。”

  “不愧是他啊。”基德躺在沙发上说。

  但他们似乎在与红心的交涉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无论是疗伤还是雇佣,红心开出的价格总是比旁人高一些,双方就此谈判的时候各自的首领大吵特吵挖苦讽刺不欢而散。

  消息来得快传得快,几经辗转就从“红心和基德不太对付”变成了“红心和基德有解不开的世仇”,加之基德手下如果不得不迈进红心诊所通常都黑着脸签欠条,更加重了错误印象的流行。

  基拉不在乎流言,但是基拉在乎经费,凡是罗开出的额外价格,他都直接从基德的金库里扣。钱包日渐缩水的基德大当家悲怒交加,在众人面前放话,既然红心诊所开的都是黑心价钱,手下人能不去红心就不去红心,他本人如果去红心治疗那他就是狗。

  罗听见基德不当狗的豪迈宣言传得满天飞乐不可支,他躺在沙发上看病例,调侃终于忍不住偷偷摸进来的基德道:“稀客稀客,狗狗当家的来了啊。”

  基德顺势躺在他身边:“可别提了,打从基拉扣我的生活费来补你提上去的价钱,我可真的快穷成街上的流浪狗了。”

  罗拍着他笑道:“那我就兼职一下兽医,狗狗来治病也免费怎么样?”

  基德抬头龇牙咧嘴想骂人,但不做狗言论是自己说的又不能反驳,气鼓鼓地趴在罗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太长时间没见你我总是头昏脑热精神不好,既然免费你快给我治一治。”

  

  

  

评论(16)

热度(104)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